新京報記者　姜樊

　　“萬無一失”的兜底模式反成風險隱憂

　　“我們最大的擔憂，是一些中小平臺潛在的風險問題。”一位民營銀行內部人士表示，其所在的銀行今年以來大幅減少了腰部以下平臺合作的數量。目前仍在合作的平臺，均是助貸領域的頭部平臺。

　　在助貸新規出臺之前，作為資金提供方的銀行可以從中小平臺得到更多的優惠政策。相比于頭部平臺，中小型助貸平臺向銀行收取的費率更低，且部分平臺向銀行承諾兜底。銀行無須過于擔憂助貸平臺客戶產生不良。即使有壞賬，銀行可從助貸平臺繳納的“保證金”中直接扣除。但助貸新規之下，這套曾經對銀行來說“萬無一失”的合作模式不僅無法持續，反而暗含巨大風險。

　　金融監管部門近年來曾多次發文明令禁止銀行將信貸風控外包，并多次強調銀行需要有自己的風控體系。從合規角度來講，“助貸平臺兜底”本身并不合規。但從實際業務角度來說，這套模式從未真正停止。

　　“行業內平臺兜底仍是普遍現象。”一位助貸行業內部人士向新京報記者透露，對于中小助貸平臺而言，銀行會要求平臺繳納一定比例的“保證金”，或簽署“抽屜協議”以及通過各類通道業務實質要求平臺兜底。

　　有銀行業內人士直言，在助貸新規還未出爐時，銀行其實知道部分中小平臺推送的客戶質量并不高，除了在配置上控制信貸規模外，更多的是“假裝看不見”，畢竟這些平臺給客戶的高利率足以讓其維持利潤空間，來履行兜底的承諾。

　　助貸新規的出爐，徹底打破了銀行的“僥幸心理”：助貸新規之下，助貸平臺最終綜合利率目前均需下降至24%以下，監管部門亦在引導綜合信貸成本進一步下行。助貸平臺利潤空間進一步壓縮，未來能否繼續履行兜底承諾成銀行助貸業務發展的隱憂。

　　“雖然這樣的風險目前并未真正暴露，但我們判斷一些中小平臺在助貸新規下將無法維持兜底能力。一旦出現某個風險事件，銀行資產安全將無法保障。”一位銀行業內人士指出，銀行的“瘦身”行為實則是防御性的戰略選擇。

　　此外，華東地區某城商行內部人士還表示，雖然中小銀行獲客渠道有限，可以借助互聯網助貸擴大規模、在當前信貸需求相對較弱的情況下完成業務“沖量”，但由于助貸業務產生不良的可能性正在加大，這對銀行長期發展將產生不利影響。

　　助貸平臺利潤空間被壓縮

　　銀行的擔憂并非空穴來風。多位助貸平臺的業內人士告訴新京報記者，兜底模式正朝著難以為繼的方向而去。

　　“助貸平臺正在結束高利潤時代。”一位長期從事助貸業務的業內人士向新京報記者表示，在助貸新規之前，助貸平臺一筆貸款可以賺取4個點左右的利潤，現在大概能賺2個點的利潤，不少助貸平臺正在努力維持盈虧平衡。

　　雖然助貸新規并未明確提及綜合費率具體上限，但業內人士普遍認為，依據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24%以上的業務是監管紅區。也有業內人士認為，根據2020年8月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監管最終希望將綜合融資成本壓縮至LPR（貸款市場報價利率）4倍。按照最新的1年期LPR計算，LPR報價4倍即為年化12%。

　　“如果是24%，助貸機構尚可有1- 2個點的盈利；但如果是在20%以內，恐怕大部分助貸平臺難以為繼。”一位助貸業內人士向新京報記者透露，在助貸平臺的盈利模式中，資金成本達到6個點左右，部分壞賬兜底需要耗費大約年化15個點的成本。而在新規出臺后，資金成本可能達到8個點左右。同時，壞賬也在攀升，部分平臺的壞賬兜底成本升至25個點左右。再加上利率下行，平臺的利潤空間正在被壓縮。此外，助貸行業“內卷”讓獲客成本飆升至2000元/人，成為助貸公司成本陡增的原因之一。

　　據新京報記者了解，在助貸新規出臺之后，銀行出于合規要求和對風險的忌憚，助貸市場的資金價格一度狂飆升高，部分地區數月內資金價格上升2個點左右，“頭寸特別緊張”成常態。在多重壓力之下，部分中小助貸平臺的潛在風險更令銀行擔憂，進一步加快了“瘦身”的速度。

　　“部分助貸平臺過去的業務模式簡單粗暴，在高利率之下，即便風控并不成熟，也可能會有盈利。”一位助貸行業內分析人士透露，這部分客戶還款能力和意愿相對較低，為了維持平衡，部分助貸公司之間還形成了“信息共享鏈條”，同一個客戶在本平臺貸款之后，在即將逾期或無法貸款時，該平臺會將其介紹給另一家平臺，既可減少客戶在自身平臺逾期問題，也可賺取“導流費”。但這從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助貸行業共債問題和反催收問題層出不窮。

　　在上述分析人士看來，這樣的模式注定難以為繼，在助貸新規之下，這類平臺將被淘汰。而如今的陣痛，亦是這些平臺過去沒有踏實做業務的后果。

　　“活下去”須回歸助貸業務本身

　　助貸行業的陣痛仍在持續，這種疼痛不是助貸平臺獨有，銀行也無法幸免。

　　有民營銀行業內人士告訴新京報記者，在新規出臺之后，該銀行終止了不少助貸平臺的合作，但自身貸款規模也有所下降，“中小銀行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招聯首席研究員董希淼對記者表示，助貸新規的實施，意味著商業銀行互聯網助貸業務將進一步告別“野蠻生長”，進入“合規為王”“風控為本”的新階段。從短期看，助貸新規無疑給商業銀行尤其是過度依賴助貸業務的中小銀行帶來巨大的業務調整壓力。未來助貸市場競爭，將不再是簡單的“流量”與“規模”之爭，而是風險管理能力、金融科技實力、客戶精細化運營能力的綜合較量。

　　“銀行當下對助貸平臺的縮量，是對合規要求的回應。但如果縮量太快，則可能導致部分平臺不良陡然上升，甚至可能會因共債問題將風險傳導至整個銀行業。”有銀行業內人士補充道，這部分客群是本不符合銀行貸款要求的“尾部客戶”，但在野蠻發展時期，這部分客戶涌入銀行信貸體系。若銀行處置不當很可能會給金融系統帶來風險。因此，銀行消化這部分存量客戶仍需時間、耐心和策略。

　　此外，助貸平臺盈利空間被壓縮后，“24%+權益”、商城模式悄然興起。雖然這些模式監管并未完全叫停，但被市場詬病頗多。多位助貸平臺人士向新京報記者透露，無論哪種模式，現在平臺都不敢“大刀闊斧”地推行，一旦相關模式被監管部門叫停，平臺需要“船小好調頭”。

　　不過，有業內分析人士認為，這些所謂的創新模式仍是助貸平臺將“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高利率創造高盈利”的老路上。而助貸平臺想在未來活下去，就必須完全摒棄過去簡單粗暴、只想通過高利率獲取收益的發展模式，并真正腳踏實地回歸助貸業務本身。

　　“未來助貸平臺將面臨大規模洗牌。”上述分析人士預計，規模較小、沒有真實風控能力的平臺未來可能將全部退出歷史舞臺；而部分腰部平臺的在貸余額也會受到較大影響。未來，真正有金融科技能力和獲客渠道的助貸平臺，將有望脫穎而出，為中小企業信貸業務持續賦能。